
传送门:中国疯子!他在寒冬的北极圈拉着雪橇跑完740公里越野赛(连载一)
编者按:这篇赛记连载其实就是一部超马宝典,认真读,你就能学到很多关键时刻救命的经验!想知道低温环境下,如何选择合适的衣物和睡袋?想知道为啥胖胖熊和其他选手不同,反其道而行,白天休息,夜晚奔袭嘛?如果退赛召唤救援的直升飞机要多少钱?为啥低温环境大腿内侧容易磨伤? 你都能在文章中找到答案。
上回说到胖胖熊参加加拿大Yukon740公里极地越野,第一天因为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导致比赛第二天一早,就出现了大面积的退赛潮。 而胖胖熊却还有闲情逸致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喝一杯打着奶泡的手冲咖啡,他的自信来自于哪里?
而在零下三十几度的旷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裸体老爷子,这是遇鬼了?接下来就到了解答谜底的时间:
(五)
散落在防潮垫上的衣物,还在冒着丝丝热气。“有点困了,换身干爽的衣服睡觉,”那老者一边瓮声瓮气的说着,一边光速换好衣服,钻进睡袋, 只留下Robert,在一边目瞪口呆。
这就是James,英国人,今年72岁,第七次参赛。往年的最好成绩, 是在第660公里因超时被关门退赛。四天以后,他在第474公里,因为遭遇肌肉拉伤,再次退赛。再后来,比赛全部结束以后,我在Whitehorse 与他告别:“4月底伦敦泰晤士河越野赛再见。”
“不会有下一次了,”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比赛。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
我拉着雪橇,穿过一座座湖泊,天色渐渐明朗,云朵像火一样在天上烧,四周寂静的冰原,寂静的高山,寂静的森林,无边无际。在路上可以看到,200多公里比赛过后,Yukon Quest的雪橇队,也开始越来越多的在冰雪中露营。为了给爱犬们保暖,训狗师们会在雪橇上装上几捆稻草,每捆压成半米见方,待到露营的时候在雪地上散开,可以铺上五 六平方米,足够十几条狗休息。我发现,这些雪橇队遗留下来的稻草堆, 隔热性能比防潮垫强百倍,哪怕在上面睡上几个小时,底下冰雪的冷气也不会透上来,那新鲜稻草的清香仿佛证明,大平原上的夏日阳光,并没有白白照耀。某些社会活动家呼吁了那么多年的众生平等,竟然在这个层面上实现了。
湖区尽头,是一座座陡峭的小山,山坡被雪橇队碾压过后,已经结冰,难以立足,不得已,装上冰爪才得以通行。天色渐渐暗下来,筋疲力尽之际,浓浓的困意袭来——在比赛开始后的四天里,我总共只睡了一个小时。人坚持到这个时候,往往可以出现人格分裂的奇迹,突然间, 大脑仿佛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在不停的唧唧歪歪:
“下一个补给站Carmacks好像不远了。假设我们可以叫辆出租车过来,是不是5分钟后就到了?”
另一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慢悠悠的说: “拉雪橇累成这样,其实大家都不想的。完赛的事呢,是不能强求的。参加比赛哪,最重要的是开心。哦你还在拉雪橇啊,拉的累不累? 我去给你煮碗面。”
“闭嘴!”我终于忍无可忍,卸下雪橇,抽出睡袋,不到一分钟, 就在冰冻的湖面上呼呼睡去。
凌晨三点,在寒夜中醒来,睡袋和雪橇上已经结了一层浓霜,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行装,继续赶路。
穿过一座座陡峭的小山,三个小时后,从密林中下降到Yukon河谷,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公路在路灯的照耀下,宛若彩虹般浮现在天际。这是Yukon到阿拉斯加的1号公路,比赛途中第一个村庄,第280公里处的Carmacks,已是近在咫尺。
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在黎明前的黑夜里,我沿着Yukon河上的冰面,慢慢摸索到Carmacks,1号公路的拐角环绕着村庄,稀稀拉拉的几十栋小木屋,全村人口不过400多。补给站位于村头的村民活动中心,一推门,就看见两位生理学家Mathias和Adriane激动的迎上前来:
“我们一直在关注你的GPS轨迹,半夜看到你突然停下来,担心坏了。你知道一晚上下来,又有多少人退赛吗?”
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了满满一排退赛选手,上前一问,才知道各位的悲惨遭遇,一个比一个男默女泪,催人奶下。手指被帐篷揭掉一层皮的就不用说了,有位男同学,腹股沟已经被内裤磨烂,还没来得及羞羞答答扭扭捏捏一下,就被女护士拖进了小黑屋,扒下裤子,消毒水一阵狂喷,只听见一阵阵杀猪般的嚎叫,久久回荡在夜空。
还有一位年轻姑娘,整只手掌被纱布包裹的像个棉花糖,还没开口说话,就眼泪一红,眼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原来伊在野外露营, 起床后才发现睡袋的外套结了一层冰。姑娘想把外套收纳进包里—— 那可是无纺布上刷了一层金属锡啊——然后三下五除二,不知怎么着, 手掌上的皮就不见了。我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姑娘啊,这又不是军训, 没有人检查内务,您为啥非得三更半夜去叠豆腐块啊。睡袋结冰了, 您把整张床铺扔到雪橇上,一起拖走不就得了……
Carmacks是全程中唯一一处可以洗澡的地方,在滚烫的淋浴下面,不知冲了多久,四天的泥垢一扫而光,然后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真是有种“天上挂满星,月牙亮晶晶,翻身妇女开大会,诉苦把冤申”的解放感。
看到小白鼠顺利回笼,Mathias和Adriane笑的像朵花一样。三页纸的问卷,体检,称重,心电,脑电,抽血……一通检查过后, Mathias递上来头盔:“嘿嘿,要不要睡个觉啊?”
“其实我还不觉得困,”我说,“几个小时前在路上睡了一觉, 还挺舒服……”
“舒服个鬼啊!”一旁的德国人Boris忍不住爆发了。“书上说, 为了防止起床后着凉,在野外入睡前要摄入一千卡热量。我抱着一大堆零食进了睡袋,天可怜见,零下40度啊,我一边哆嗦,一边把东西吃完,然后又哆嗦了半个多小时,等到热量慢慢消化吸收了,才暖和过来!”
我暗自叹了口气。都说你们德国人木头脑袋,您那一千卡,就不能提前半小时在路上吃?话说一千卡也不少呢,换算成爆米花,得有半麻袋吧?结果您在睡袋里,一边筛糠,一边咯吱咯吱的啃上半小时, 啃完了,再花上半小时,磨牙打嗝放屁,好不容易热量吸收了,地面的冷气也该透进睡袋里了,您又得开始哆嗦。到头来,在睡袋里待了两个小时,难道就是吃了一肚子零食?
(六)
在Carmacks休整过后,继续上路。穿过Yukon河的冰面,走上一条林间道,大约20公里长,经过四天的跋山涉水之后,终于可以稍微喘息一下。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乌云低垂,气温开始迅速回暖,前一天晚上还在零下40度以下,白天温度就已经上升到零下10度,空气湿度骤然增加。在这样的温度下,冻伤已经不再是大问题,主要问题来自于过度出汗导致的皮肤擦伤。而且空气湿度增大以后,雪地的粘性大大提高,加大了雪橇的阻力,
体力消耗也会成倍增加。
在如此多变的气象条件下,对装备的要求也完全不同,从严寒,到暴风雪,到高温高湿,一切皆有可能,因此在制订比赛计划的时候,要同时准备多种方案,而且最要命的是,即使在起跑线上,你也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究竟是哪一种情况。而且在路上,侥幸心理是没有用的,前80%路段上没有出现的情况,并不代表最后20%路段中不会出现,而且随着路程的增加,参赛者体力慢慢下降,以往不曾出现的各种危机,会集中在一起突然爆发。以往比赛中就出现过参赛者还没到终点就吃光了所有食物,弹尽粮绝,不得不退赛的情况。
在湿雪上拉了不到半小时雪橇,我就已经汗流浃背,不得不脱下一 层厚毛衣和毛裤。20公里林间道过后,又回到了密林中的小路上,湿雪夹杂着灌木,几乎像驴拉磨一样费力。想起一个笑话,为了让倔强的驴子老老实实的拉磨,主人在驴脑袋上吊一根胡萝卜,那驴为了吃到胡萝卜,就会不停的拉下去。我突然特别同情这头驴,要是有人在我眼前吊点什么东西就好了,哪怕是块巧克力也行啊。
夜半时分,又回到了Yukon河的冰面上。这一段河面冰情极其复杂, 深秋刚刚封冻的河面被湍急的水流撕裂,冰块四处堆积,严寒把水面再次封冻,然后又在激流的冲击下破裂……在寒冬与流水不断的角力下,整个河面像一大片坎坷的乱石堆,一米见方的巨型冰块堆积在一起,冰块间是一道道裂缝,甚至可以听见Yukon河激烈的水流。我小心的跟随着雪橇犬的脚印,拖着雪橇在冰块中间爬上爬下,河面上一道道新开的裂缝里,犬
牙交错的冰块闪着点点幽幽的蓝光。
在微微的晨曦里,我来到下一个补给站,河边的McCabe农庄。几天前,当Yukon Quest的雪橇队经过的时候,这里也是一个兽医站。专业兽医会仔细检查每一条狗的身体状况,体力不支的狗会留下来,专人照顾, 比赛结束后再一起送到终点。
Yukon Quest这个世界上最艰苦的雪橇犬拉力赛,起源于1983年四位阿拉斯加人Fairbanks一间酒吧里的谈话。四人对当时各种拉力赛设立越来越多的补给站,为雪橇队提供种种照顾的趋势嗤之以鼻,决心创立一个全新的赛事,足以体现这项运动高超的野外生存技能,充分展现人与狗的勇气与智慧。1984年,Yukon Quest开始举办,从阿拉斯加的Fairebanks到Yukon的Whitehorse,总距离大约1000英里;这条路线,正 是19世纪末期Yukon的淘金热中无数矿工走过的路线。比赛途中只有少数几个补给站,其中一段“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从Pelly Crossing补给站到Dawson City,中间距离竟达323公里,超过爱尔兰国土的宽度。在补给站之间,训狗师需要为整个雪橇队备好足够的干粮,加上必需的装备,整个雪橇的重量超过110公斤,为了保暖,还要给雪橇犬穿上衣服和棉毛靴。比赛规则规定,在比赛沿途,包括补给站内,除了专业兽医, 任何人不得接近雪橇队,不得提供援助;对于自力更生的要求,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即使在补给站内,除了兽医的例行检查,训狗师必须自行处理一切问题,甚至连志愿者给训狗师端杯热水,都视为犯规。
这样一路下来,无论对人对狗,都是极大的挑战,时常有雪橇犬在半路上活活累死。今年比赛开始后的第五天,日本唯一一名职业训狗师本多有香的6岁爱犬“萤火虫”,在距离Dawson City只有几公里的地方突然倒地身亡。解剖结果显示,狗的心脏肿大,而且死前无疑极其痛苦,吃掉了五只棉靴。
相比之下,Yukon极地越野也有几分类似:参赛者以自力更生为主, 补给站条件简陋,而且数量极少。然而如果到Yukon来看一看,就会明白,之所以这样,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如此地广人稀之地,人类定居点极少,中间往往是绵延数百公里的无人区,在荒野中设立补给站,物 资全部需要用雪地摩托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的运进来,所以,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堆篝火,一杯热水,都来之不易。而比赛志愿者,除了要满足补给站的食物和饮水,监测参赛者身体状况,处理各种伤病,还要随时待命,时刻准备上路参加救援。在这种情况下,能满足每一个参赛者的基本需求,就已经很不简单,怎么可能要求更多。
McCabe补给站设在农庄的谷仓里,一座火炉熊熊燃烧,温暖如春。 德国人Stefan刚刚到达,在火炉边搭了个地铺,习惯性的跟志愿者 Diane阿姨说:
“我想在这里睡一觉,请您3小时后叫醒我。”
“不,”Diane阿姨说,“请您自己定闹钟。”
后来,一位志愿者Antje对我说,以前她总是觉得,做越野赛的志愿者有什么难的呢?不就是没人的时候大家聊个天,有人来了,笑脸相迎,端个茶,倒个水么?来到Yukon才发现,一天到晚简直忙的没有空闲。这边厢,Diane阿姨刚把饭做好,那边厢,就到了约定好的汇报时间。总部打来卫星电话,Diane阿姨像《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报务员那样,按照约定的口令,快速报告补给站的情况:
“303 ZAHLTEN IN 0826 OUT NULL OK……”
内裤下面的擦伤,经过几天创可贴和药膏的处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像吃了二十五只老鼠那样,百爪挠心。不过大腿根部,还是有几道特别严重的伤口,需要对付一下。
我在水池边找到一瓶消毒洗手液,把一打卫生纸浸透,溜进旁边的农具间。
空旷的木板房里,四下透风,昏黄的灯光下,一台锈迹斑斑的巨型拖拉机。我靠在拖拉机上,脱下裤子,查看伤情,只见几道粗犷的紫红色印记贯穿而过,笔触颇有马克·夏加尔之风。沿着那些印记,我用消毒过了的卫生纸擦了上去。
“嘭!”那一瞬间,感觉就像是被人一脚踢上了天,然后身体的碎片在烈火中从高空中纷纷扬扬,急速下坠,只留下灵魂,在空中傻笑着飘荡。
穿好衣服,收拾妥当,上路前,我向Diane阿姨告别,她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真厉害,加油!”